10月12日，某并不盛名的教育培訓機構的企業微信零點被解散，迅速掀起了一場大風暴。

幾千名全職教師當場失業討薪無門，而家長們則蒙受了更大的損失，據必投訴平臺數據，輕輕教育相關投訴涉及金額累計達到8600多萬元。

在教師端，輕輕教育勸全職老師轉兼職，承諾離職手續之后會于節后簽兼職合同；不肯轉兼職的老師們則收到了“主動離職”協議書，工資只剩三分之一。他們原地失業，卻成為目前家長唯一能聯系到的“輕輕教育工作者”。

在家長端，輕輕教育的動蕩似乎毫無征兆，因為不久前還在大力推廣送課程等優惠活動，不少人繳納了大量預付款。如今輕輕教育課程停擺，課時卻仍在消耗，給出的“課時兌換”不僅有其他限制，而且有的仍然需要繳費，這一步步都令家長們心懷怒火。

目前，授課老師們和家長們還能互相體諒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，焦慮和擔憂愈發蔓延在各個地區群、老師群、家長群或者混合群當中。留給他們的是人去樓空的辦公地點，以及當前可笑的、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門。

（受訪者供圖，紙上標注著輕輕教育線下兌課后登記點地址）

企業微信零點解散，數千教師就地失業

端倪出現在2021年9月份，彼時輕輕教育開始裁員，大量全職老師“被主動”轉為兼職老師。接下來，則是一系列叫老師們直言“惡心”的裁員操作。

國慶長假向來是教育培訓的“黃金工作期”，但輕輕教育卻宣布放假3天（10月1日至3日）。而這個來自不易的3天假期在正式放假時又變成了5天（10月1日至5日）。假期途中（10月3日），老師們又突然接到延期通知，假期延期至7日，但到8日返崗上班之后，老師們迎來了噩夢。

多位輕輕教育老師向貝多財經表示，10月8日輕輕教育開始全面辭退——要求全體班主任（負責課程銷售和排課的員工）在10月底全部主動離職。輕輕教育實際的勸退急切且霸道，表示如果班主任在10月10號之前簽離職單，就可以在10號領到9月的全部工資以及10月的6天工資，“否則什么也拿不到”。

據透露，10月9日被迫離職的班主任近200多人，剩余300人拒簽；10月10日，臨時告知當日辦公場地退租，下午7點半需要離開辦公場地，且接下來兩天休假，新的辦公場地沒有任何書面通知。

噩夢真正降臨在一線教學老師身上的時間是10月12日零點，輕輕教育突然解散企業微信，所以老師一夜之間失去了“組織”，老師們和家長們齊齊懵逼且深感憤怒。

數據顯示，解散企業微信的當天，黑貓投訴平臺新增大量關于輕輕教育投訴，疑似資金鏈斷裂，商家跑路。僅12日當天，輕輕教育投訴量已累計超500件。有相關任課老師反饋已被移連夜出企業微信群，遭強制辭退而未發工資；也有大量家長反饋嘗試退費但無法與班主任及工作人員取得聯系。

目前，據輕輕教育客服反饋，“輕輕教育現在正在轉型，資金遇到了困難，退費目前退不出來，可以走課時的兌換”。

輕輕教育媒體小組工作人員告訴貝多財經，“目前決定將轉型聚焦為為廣大家庭提供優質的錄播課程，包括為孩子提供的K12階段各年紀各科目的精講課程，以及為家長提供的家庭教育課程。”

不過，家長們發現，在登陸相關的課時兌換之后，輕輕教育APP原本的課時則會清零。而聲明中提到的“課時兌換”實際上更像是“導流”，因為有的兌換課程本來就是免費課程，而有的課時兌換還要正常付費。

這燃起了家長們更大的怒火。

3類教師“互不知情”，體量遠超想象

如前所述，端倪出現在9月份，輕輕教育大量全職老師“被主動”轉為兼職老師。

貝多財經了解到，輕輕教育的教師分為3類，分別為全職老師、兼職老師和自由老師。有意思的是，全職教師、兼職教師和自由教師似乎是互相隔絕的圈子，誰也說不清對方與自己的本質區別是什么，尤其是常常將兼職教師和自由教師混淆起來。

在自由教師看來，自己是通過輕輕教育APP接受家長的授課請求，然后去學生家中授課，“全職和兼職教師可能會有自己的培訓班”。

但兼職老師和全職老師則以為大家都是在線上授課。有全職及兼職老師肯定地告訴貝多財經，輕輕教育是線上一對一輔導，都是線上授課的。

勞動合同方面，不管兼職還是全職，其實簽的都是外包公司。全職老師外包給第三方屬于勞務派遣，有五險一金；兼職老師在此方面區別不大，但是身份多為大學生或者身兼其他工作的社會人員；自由老師也被稱為專職老師，更加不可能有勞動合同，也沒有五險一金，只是每月中旬領取上個月的課時費。

不過，他們的共識在于——輕輕教育更像是一家中介平臺，通過APP將家長和老師對接起來。一旦企業群解散、辦公地點退租，曾經的員工們根本無法聯系上企業。

此外，全職老師還有另一個待遇，就是能夠“入駐”企業微信。貝多財經了解到，在一份8月31日備份的資料截圖顯示，在全職老師人數是5000人，10月12日清空架構時職教師崗位人數也有3300多人，而教師人數最多的時候有7000多人。

這意味著，輕輕教育的教師規模不小，再加上遍布各地的自由老師們，輕輕教育的體量遠超當前“近萬人”的想象。

全職老師人數的銳減也與輕輕教育的“勸離”脫不了干系。在9月份，輕輕教育以“減壓”為由，讓課時（每月）低于50個小時的全職老師轉為兼職老師。而全職轉兼職需要經過主動離職——國慶放假——節后補簽兼職合同的環節。

彼時，輕輕教育表示，如果有老師愿意主動離職轉為兼職老師，就能領到9月份和10月份20%的工資——這一數據并不一致，有的是30%，也有的只有150元。顯而易見，這些轉兼職的老師并沒有看到兼職合同，而是等來了全面辭退。

一直以來，自由老師看全職、兼職老師，就像是滴滴司機看滴滴員工，兼職老師看全職老師亦如是。只是企業微信一夜之間解散，而全職老師們無論是否同意“主動轉兼職”，最后都被踢出了企業微信群——從始至終他們連勞動合同也沒有。

退費無路，涉及金額8600多萬

輕輕教育的動蕩迅速蔓延至家長，家長們才回憶起，在8月份輕輕教育其實有一波推銷潮，游說家長們囤課并繳納預收款。

購買輕輕教育服務的家長何芳（化名）告訴貝多財經，自己在輕輕教育前后花了八九萬元，最后一次在班主任的勸說下交了2.7萬元。“當時我不愿意交，因為兒子高三了，不一定有這么多時間上課，但是班主任說放心，可以無條件退款！”

（圖片來源：受訪者供）

何芳發消息時用的是感嘆號，她給孩子報的剩余課時還有很多，相當于1.6萬多元的費用沒有退還，而此時教師們已經深陷討薪潮，正常課程已經停擺。

貝多財經也發現，輕輕教育的微信公眾號——這個今年以來只推了11次文章的公眾號，在8月31日則發布了一份《9月密?！?，稱9月活動升級，實實在在送課時。而這則推文的導語寫的是“我們愿當孩子的撐傘人！”

憤怒的用戶不斷涌現，數萬家長退費無路。貝多此案件了解到，除了黑貓投訴，在必投訴上也出現了關于輕輕一對一家教輔導的投訴，該平臺顯示，加入該投訴的人數已經達到4666人，累計涉案金額超過8600多萬元。

貝多財經得到的一份《輕輕維權退費金額》表格則顯示，表內共記錄了1158名家長的個人信息及相關退費情況，其中911名家長折算相關金額超千萬（其余家長僅記錄剩余課時）。

貝多財經注意到，家長們用起了微信群接龍小程序，用于統計家長們的真實姓名、報課時使用的姓名（即學生姓名）、手機號、所剩課時、需退金額等情況。目前被轉發最多的就是一個上海集體起訴的群接龍，其中成員共計22.8萬人，接龍次數達到1.28萬次。其它群接龍則涵蓋江西、南京等。

“群生”百態：老師愧疚、家長焦急

群里有太多擔憂了，比如即便課程已經停擺，但APP仍然一如往常在計算課時，這被認為是“惡意消耗課時”；比如APP中大量記錄和合同被注銷，擔憂無法提供有力的證據；擔憂輕輕教育縮減員工債務、轉移家長債務，最后再剝離債務轉移財產；擔憂群里混進了“奸細”，四處挑撥分化維權者；擔憂輕輕教育事件被認定是“經營不善出現違約”，被作為民事糾紛不予立案……

令人意外的是，家長們并不只是談論損失或者咒罵劉?？?，也有不少人在擔心自己的孩子，即便跌了這么大的跟頭，第一個想法依然是“畢業班的孩子耗不起”、“真怕（孩子）沒有高中上”，并且問有沒有新的靠譜的線下培訓機構。

很多家長不得不去尋找下一個可能依舊是“坑”的培訓機構，那大多是因為對孩子學習成績的焦慮。畢竟比起中考分流、孩子的未來來說，這樣的損失實在不值一提。

另一方面，一線授課老師們除了蒙受損失，更承擔著種種愧疚。不少授課老師有口難言：“家長唯一能單線聯系上的人只有任課老師的我們，我極力解釋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罪人”、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，一夜之間公司沒了，害得老師、學生家長全國各地維權投訴?！?/p>

但不管怎么樣，老師也是要恰飯的。在維權群里，家長吐露對孩子學習的擔憂時，也有老師愿意問孩子的學習需求，順便推銷自己：“初中英語一課一結需要嗎？江蘇人，主要講英語的閱讀以及語法這一塊?！?/p>

這時候最先跳出來指責的多是老師們：“3年教學經驗？我10年的都不敢說話”、“別這樣，家長們很著急，去別的地方打廣告吧。”

但當然也有愿意聊的家長，大家互相報出費用和酬勞，又引發新一輪對輕輕教育的痛批。

輕輕教育是一對一輔導，一般1個小時的課程家長要負近200元的費用，而講課老師的提成其實只有70元左右，當雙方在維權群里探知到其中的差距時，有老師發出驚呼，她說：“天哪?！?/p>

總之，一線老師與家長之間的矛盾并沒有想象中的激烈，反而顯得有些溫情。有老師給被貝多財經看自己聊天截圖，家長在群里說：“老師也沒辦法，畢竟家長因為老師教得好才愿意付費給輕輕。”

可以類比的是，此前精銳教育旗下巨人教育此前停止授課，但有教師在工資拖欠的情況下，依舊免費為孩子授課，因為“不能耽誤孩子學習”。

但隨著時間的流逝，各方的壓力越來越大，也越來越緊迫，大家急急地在填寫各種接龍文檔，各種上訪鏈接，保留各種資料，互相問詢輕輕教育給出的課時轉讓方案是否有效，即便是凌晨也依舊有人在問答，從深夜至凌晨依舊能刷出99+的消息。

與此同時，越來越多的個人培訓廣告和律師咨詢廣告都令人生煩。

旗下公司頻現注銷

貝多財經從輕輕教育APP機官方微信公眾號了解到，輕輕教育的公司主體為上海輕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（也稱“上海輕輕”），成立于2014年10月，法定代表人為劉常科，持有公司99.83%的股權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輕輕教育曾獲得多家知名投資機構的融資，累計接近2億美元。據了解，輕輕教育的投資方包括IDG資本、摯信資本、紅杉資本等。而現在，一切都能為了泡影。

輕輕教育主打家庭一對一培訓業務，而“輕輕家教”品牌下共有6個企業成員，上海輕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為主公司，剩余5個分別為廣州輕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（下稱“廣州輕輕”）、廣州塾家教育科技有限公司、武漢輕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、南京輕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、武漢輕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。

國家工商信息系統顯示，這6個企業成員當中，廣州輕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、廣州塾家教育科技有限公司、武漢輕輕教育科技有限公司這3家企業已經處于注銷狀態。而且，武漢輕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則正在進行簡易注銷。

（圖片來源：國家工商信息官網）

與此同時，貝多財經還搜尋到大量關于上海輕輕、廣州輕輕在全國各地的分公司的注銷記錄。